有一天,在一家茶馆里,半山先生巧遇孔子、孟子和荀子。这种机会几千年不遇,于是不免凑了上去,要替三位先圣大哲烧水掌茶,聆听圣人亚圣及荀子的教诲。听得出,他们今天是在讨论关于是否有不变的人性,以及人性究竟是善的,还是恶的。 这可都是些大“人论”,人类的千古难题。这个机会更不能放过,今天的茶资定然由半山先生买单。 但听孔子作徐徐之语:人性是固有的,但我们要对人的“本性”和“习性”作个区分,因为这是两码事。不论什么人,其人性都是基本相同的,不变的,但人跟人之间的习性,却天差地别。所以我老人家说“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”;所以我之后的儒家,只讲“修身养性”,谁敢讲“修身改性”?至于人性是善,是恶,我认为都是伪命题。人性无所谓善,也无所谓恶。 孟子接过话茬,道:圣人在上,容我发表关于人性善之主张!人的本性不仅是善的,而且几乎是至善的,吾尝有言,曰:“恻隐之心,从皆有之;羞恶之心,人皆有之;恭敬之心,从皆有之;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;恻隐之心,仁也;羞恶之心,义也;恭敬之心,礼也;是非之心,智也。仁义礼智,非由外铄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” 荀子冷冷一笑,做出一副茶都笑喷了的嘲弄表情。他先对儒家先师孔子老师行了个礼,道:我认同孔圣人之说,相信可以改造的是人的习性,而人的本性是不可改造的。但我坚决反对我的辩友孟子关于“人性善”的说法:人性要是善的,我们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灾难和痛苦?怎么会有这么多残忍之事?我严肃地提请孟老师注意:人求善这个事实,本身就是人性非善的证据。人会去追求自己身上业已存在的东西么?你懂点逻辑好不好?故曰:人性是恶的! 三位先哲论得口渴,半山先生分别为他们恭恭敬敬续了茶,请教道: 亚圣在上,半山对您有一言相进:以动机而言,强调性善是可取的,若结果而论,强调实然之性善,则必放松对人、尤其是对统治者之作恶可能的制度警惕。在这里,我不得不佩服亚圣的性善论在逻辑上的狡猾:性善论既可以是一种事实判断,又可以是一种价值判断。相比之下,性恶论只能是事实判断,因为没有人敢冒天下大不韪来公开主张人应该性恶。 荀子先哲人性恶一说,对于社会制度的设计,只有好处,没有坏处。比如,主张人性恶,在西方就发展出对人的权力进行有效制约的政治制度:人性既然是恶的,对有作恶能力的人就必须给予在制度上的强力约束。于是,在西方就发展出诸如“三权”分立制约来。但在中国,法家虽然是主张人性恶的,但他们又不敢承认制定实施制度的人的恶,于是任由集权的大恶人,蹂躏无权的小恶人。以恶报恶,这就是我们自秦以来国史和今天的现实。若单纯从方法论上看,人性恶一说,半山以为也经不起质疑:如果人性单纯是恶的,那么,您又如何解释“亚圣”孟子所说的人的恻隐、羞耻之心,以及人的其它种种利他行为? 所以,半山以为,孔圣人不回答人的本性究竟是善是恶,真是圣人一大智慧也!在我看来,善与恶都不是人性固有的特征,而是人性的潜在倾向。人的行为有善恶之分,但人性并无善恶之分。 在这里,亚圣与荀子都陷入了方法论上的错误:荀子仅用先验的方法,仅有假定,无需证明,因此缺乏经验事实的支撑。而亚圣单纯借经验立论,认为人性不但是善的,而且善是有价值的。但问题在于,经验的方法既不能证明价值,同样也不能证明“事实”与“价值”之间的因果关系。性恶论往往忽视了对善的动机的强调,性善论则往往忽视了善良的动机可能带来的罪恶后果。 孔子啜了一口茶,点赞曰:知我者,半山也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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